哈薩克局勢與中亞地緣政治

哈薩克近期的局勢失控雖然事發突然，但局勢演變其實非常合理，因為哈薩克的經濟及社會問題已經多到不能再多。從蘇聯解體至今，中亞各國仍然無法解決普遍存在的政府腐敗問題，社會毒品氾濫猖獗，醫療、教育、社會福利等系統仍處於停滯狀態。尤其是這兩年來哈國正在經歷嚴重的通貨膨脹、失業潮、COVID-19等問題，民生雪上加霜。近年來莫斯科已做好了隨時因應中亞發生內政崩潰的風險準備。

現任總統托卡葉夫（Kassym-Jomart Tokayev）迅速把責任一律丟給所謂的「境外勢力」及「受到資助的恐怖分子」。1月8日晚上，托卡葉夫在他的英文推特上寫道：「阿拉木圖至少有六波恐怖主義浪潮」、「訓練有素的土匪和恐怖分子都在說外語」，強調「不與恐怖分子談判，必須殺死他們」。

▲ 哈薩克官方所公布的示威地點，及是否發生暴亂以及規模。

但俄羅斯國內輿論對此感到困惑，俄國官方也「不太懂」托卡葉夫所說的「境外勢力」到底是哪一國？所以哈國這次局勢動盪被認爲是該國政治鬥爭及民生經濟問題，而這些棘手問題讓俄國沒有興趣介入。

俄國對哈薩克有自己的國家利益，但不會是介入哈國社會和政治矛盾的利益。近年哈俄關係雖有惡化，但哈國社會常見的是反中情緒，隨意介入只會激起反俄情緒，進一步破壞俄國形象。哈薩克也沒有勢力選邊站的問題，現任總統托卡葉夫在整體外交政策上親俄，在經貿上歡迎中國，對美國態度友善。美、俄、中都希望現任政府能維持穩定的內政，鞏固美哈關係，保證俄國軍事存在，維護中國投資安全。

哈薩克現任政府的求援和莫斯科當局的迅速決策，進一步提升了哈俄關係。俄國的主要利益是鞏固在哈薩克境內重要的戰略存在，考慮到哈國阿拉木圖國際機場已被全面破壞和癱瘓，俄國有理由擔心其他的關鍵基礎建設也會遭到系統性破壞。俄國也意識到哈薩克政局正迎來全新的時代——努爾蘇丹．納扎爾巴耶夫（Nursultan Nazarbayev）的主政時代在這場示威遊行中，正式宣告終結。哈薩克新政治時代選擇了俄羅斯作為未來的長期安全和外交保障。而俄國也希望通過這次維和行動，在哈國建立一個能獨立運轉的保全系統，也向全世界（包括中國）宣示，在哈薩克及中亞，沒有其他國家可以介入。

中國在哈薩克能否介入？

中國除了對哈薩克有龐大的投資利益以外，最關心的就是維吾爾及新疆邊界問題。提到中國，很多人認為中國可以透過上海合作組織（SCO）介入哈薩克。但自2001年成立以來，由俄羅斯和中國主導的上海合作組織一直處於尷尬的狀態，因為它並不是正式的聯盟或安全組織，而只是一個討論和培訓論壇，主要關注反恐、毒品和網路問題。中亞四國長期以來一直要求該組織在經濟發展問題上進行合作，但在這方面的成績很少。

中國和哈薩克近年的經貿總額呈現下降趨勢，表明經濟動作逐步放緩（也越來越不願意）。中國在中亞開始走向俄羅斯的專注區域安全的模式，但幾乎無法與俄羅斯抗衡。對俄國來說，中亞目前只有哈薩克和烏茲別克擁有反恐作戰的真正軍力。集體安全公約組織（Collective Security Treaty Organisation, CSTO）是俄羅斯目前在哈薩克最重要的情報網中心，俄國在中亞的安全戰略部署被學者稱為無人可及。

美國在哈薩克的影響力

美軍從阿富汗撤軍後把注意力放在亞洲（尤其是第一島鏈）以後，西方勢力在中亞地區的影響力已大幅減少，對中亞的興趣也在下降。

在以反恐為主要國策的時期，美國在911事件後逐漸擴大在中亞的軍事基地和駐軍規模。高峰時期，美國盟軍在中亞維持了6,000多人的駐軍規模。但在2014年後，美軍就從吉爾吉斯的瑪納斯空軍基地撤軍。（2013年，俄羅斯匯了2,500萬美金到吉爾吉斯帳戶。）

同時美國開始推廣C5+1機制，也就是中亞五國外交部長（哈薩克斯坦、吉爾吉斯斯坦、塔吉克斯坦、土庫曼斯坦、烏茲別克斯坦）和美國國務院代表的會談。儘管美方支持非政府部門的資金總額在減少，但由於之前幾年投資積累，其有效性相當顯著。親美的獨立新聞界和非政府組織在幾乎所有中亞國家都具有影響力。在中亞已經出現美國和中國之間的資訊戰，親西方媒體強烈批評中國，尤其是關於新疆維吾爾族自治區再教育營的報導。

但總體而言，哈薩克由於地處偏僻沒有靠海，基礎建設落後，以及行政機構腐敗，長年以來不屬於美國外交政策優先領域。

哈薩克現任總統是最大贏家

借助社會內政問題，順便清除老獨裁者勢力　軍警僅派出少量部隊

1月8日，哈薩克國家安全委員會（KNB）宣布以涉嫌叛國罪逮捕哈薩克前國安會主席卡里姆．馬西莫夫（Karim Massimov）。根據現在哈薩克刑法第175條，叛國罪最高刑罰為15年監禁並剝奪公民身份。

作為維吾爾人的馬西莫夫於2016年9月至2022年1月6日擔任哈薩克斯坦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（KNB），此前曾擔任哈薩克總理。今年1月6日，馬西莫夫出席了哈國現任總統托卡葉夫總統主持的安理會會議，結果僅2日後就被以叛國罪逮捕。

必須要注意的是，這場示威遊行的主要訴求和口號是針對納扎爾巴耶夫，而不是現任總統托卡葉夫。納扎爾巴耶夫在蘇聯時期擔任哈薩克共產黨第一書記，在1991年12月獨立後即任哈薩克斯坦總統，之後多次連任總統職務長達20多年，2019年卸下總統職務後，仍靠著國安會負責人一職在幕後操控政局。

前任老獨裁總統卸任後仍操控政局　可否決現任總統決策

俄語媒體多數認同，現任總統托卡葉夫是這次局勢的最大贏家。在1月5日的示威遊行前，哈國的政治精英體系仍然由前任總統納扎爾巴耶夫實質掌控。他不僅仍舊可以制定現任政府的國家戰略方針，還可以否決現任總統的決策。甚至連近日被逮捕的前國安會主席馬西莫夫，也握有相當大的政治權力。

1月5日的哈薩克示威遊行打破了所有的政治權力框架。首先，納扎爾巴耶夫時代的重量級人物之一、前哈薩克總理阿斯卡爾．馬明（Askar Mamin）被解職。哈薩克現任政府長期以來一直要求他辭職，但納扎爾巴耶夫拒絕讓他辭職。隨後托卡葉夫本人炒了前任總統的國安會主席位子，自己擔任安理會主席後，在媒體上宣布：作為國家元首，從今天開始，我作為安理會主席打算在行事風格上盡可能強硬。

除去關鍵人物後，托卡葉夫繼續清理納扎爾巴耶夫的派系。1月6日，再下令解職哈薩克的戰略規劃和改革局主席凱拉特．克里姆別托夫（Kairat Kelimbetov）。

基於上述，托卡葉夫在俄語媒觀點來看，他顯然是這場危機的主要受益者，他的派系權力更加鞏固，他仰賴俄羅斯政府協助穩定了哈薩克局勢。他要全力清理內部政治派系，因而向俄羅斯求助，轉移焦點到外部。雖然哈薩克示威遊行團體已傳出風聲認為，俄國軍隊有幫助哈薩克軍警鎮壓示威人潮，但這更像是一種言論資訊戰。與此同時，哈國已經在動盪地區公告射殺令，軍警得到了開槍許可，哈國內政部還播放了一系列開槍射殺持械抗爭者的畫面，所以其實俄軍也沒有介入的必要。

CSTO維和部隊進駐哈薩克的意義和影響

俄國所主導的CSTO維和部隊進駐哈薩克這個舉動，不管在俄國專家還是外界來看，是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事件，因為哈俄之間的邊界限制透過CSTO框架，已經被完全打破。

需要注意的是，這次俄國官方派出的CSTO部隊主要任務是保護哈薩克境內的關鍵基礎建設，如：

第98空降師（伊萬諾沃）：
• 努爾蘇丹機場
• 總參謀部大樓
• 電視中心

第45空降部隊旅：
• 阿拉木圖機場
• 防空總部
• 努爾蘇丹
• 602基地
• 希姆肯特

第31空降部隊旅（烏里楊諾夫斯克）：
• 烏斯季卡緬諾格爾斯克和哈薩克國家原子能公司

俄羅斯特種部隊ЦСН Сенеж：
• 努爾蘇丹總統府
• 中央政府
• 國家安全委員會

第414獨立海軍陸戰隊營：
• 阿克套港

▲ 哈薩克總統托卡葉夫向俄羅斯主導的CSTO請求維和部隊進駐哈國。圖／俄羅斯國防部

截至目前，上述這些力量沒有介入哈薩克示威鎮壓。即使要介入，這樣的兵力對於要鎮壓哈國這次全國範圍的示威來說，幾乎是杯水車薪，也沒有任何意義。其他派出維和部隊的吉爾吉斯等CSTO成員國的兵力也是非常稀少。

為什麼俄國維和部隊只是保護關鍵基礎建設？首先是目前哈國局勢並未達到失控地步，以及哈國政府的軍警精銳主力並未出動，所以俄國沒必要參與鎮壓。俄羅斯外交和國防政策委員會主席團主席費多爾．盧基亞諾夫（ФЁДОР ЛУКЬЯНОВ）在媒體上發表了評論，表示俄國雖能以實體力量主導哈薩克局勢，但是俄羅斯不能也不會捲入哈國的內政衝突，因為俄國已透過歷史教訓，知道這樣會引發更大的危機。

基於上述，現任哈國總統托卡葉夫成功清除了跨30年的前朝舊勢力，形成了新的政治精英集團。這些政治精英大都是50歲以下年輕官員，他們所受到的訓練和文化教育，對於西方和亞洲的思想接受度更高，俄國文化將不再處於主導地位。

俄羅斯這次透過維和行動，確保了這些新的政治精英在日後決策上必須考慮到俄國的政治、軍事和外交存在，考慮到哈薩克是俄羅斯的國家核心利益。俄國往後也將會透過多邊形式（吉爾吉斯、白俄羅斯等國）的維和部隊來介入中亞安全。